查理·芒格的思維格柵：七大學科構建思維模型（下）

第二部分：哲學、文學和數學

通過對查理·芒格格柵理論的理解，我們可以認識到市場是一個複雜的適應系統（complex adaptive system），其兼具物理學的整體動態均衡、進化論帶來的不連續性和群體行為帶來的黑天鵝事件等複雜因素的影響; 我們需要通過哲學和心理學認識到人類自身的思考陷阱和認知局限性; 我們需要通過主題閱讀提升對各個學科的理解能力，並且通過基於概率論的邏輯推理能力提高我們的決策品質。 這種思考能力的刻意培養，不但可以讓我們成為更成功的投資者，也會讓我們擁有更幸福的生活。

下圖：格柵理論的模型和重要工具

哲學：人類認知的局限性

哲學這個詞起源於希臘語，包含“熱愛”和“智慧”的意思。 哲學研究三個主要方向：1）形而上學：討論獨立於我們身處時空之外的終極哲理; 2）美學、倫理學和政治學：即對美的定義、人類活動和價值觀的判斷，以及法律和社會組織規則的實施; 3）認知學：瞭解知識的局限性和本質。

格柵模型關注的認知學，尤其是人類在應對複雜適應系統的思維模式的可行性和局限性，哲學是理解複雜系統的重要方法，任何關於複雜系統的研究都有哲學原理。

我們面對著一個複雜的世界，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是局限的，這種局限的原因分為兩種：1）複雜適應系統無法解釋（本體論）; 2）人類具有認知局限而暫時無法解釋（認知論）。

隨著人類認知的不斷進步，很多過去的本體論問題變為了認知論問題。 例如，在牛頓發表天體運動定律（認知論）之前，自然和天體的運行被認為是無法解釋的（本體論）。

市場的價格不斷波動，短期內其運動方向和背後的形成機制可能是非常複雜，而無法解釋的（本體論）; 但是如心理學和社會學部分所述，大多數波動是無效資訊、認知偏差和群體無意識造成無效擾動，均衡狀態是一個長期可達到的狀態，而這個狀態是可經分析和量化得出的（認識論）。

複雜適應系統並非無法理解，更多是我們在描述這些事物的方法出現了錯誤。 正如在聖達菲研究所一場關於「股市是有效還是無效的」講座中，數學家貝努瓦·曼德勃羅（Benoit Mandelbrot）表示：「錯誤的解釋源於錯誤的描述！ ”

貝努瓦·曼德勃羅研究的領域是分形幾何學（fractal geometry），分形是一個粗糙或零碎的幾何形狀，可以分成數個部分，且每一個部分都是整體縮小后的形狀，它的特性是自相似性。 很多完全不同的物體或形狀經過分形都能形成類似的形狀或模式。 而如下圖所示，我們可以利用簡單的形狀（三角形）通過分形構建複雜的結構（比如一座山的3D模型）。

下圖：利用分形學可以利用簡單的形狀構建十分複雜的結構

這篇文章並非為了深入討論分形學的幾何原理。 但人類在思考複雜問題時市場使用類似於分形學的模式去看待世界。 正如奧地利哲學家路德維希·約瑟夫·維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在《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中認為的，人類怎麼看世界，世界就是怎樣的。

1997年5月15日，亞馬遜在美國上市，上市募集股價為每股18美元。 到了科技泡沫中期的199年12月，亞馬遜股價已經達到每股100美元，一些分析師信心滿滿地表示亞馬遜股價將達到300美元。 不過在2000年科技泡沫破滅時，許多互聯網新貴破產和消失，而亞馬遜此時仍然活著，不過股價已經從1999年的高點跌去78%。

此時市場對亞馬遜的看法出現了分化。 看空者認為，當時的亞馬遜作為一個在線書籍零售商，亞馬遜的估值遠遠高於一般的實體書店或線下零售商，和實體書籍零售商巴諾書店和沃爾瑪比較，亞馬遜的估值過高。 看多者則認為，亞馬遜更加類似於當時如日中天的戴爾公司，亞馬遜和戴爾同樣都在網上銷售，同樣通過自建分銷中心運送貨物到顧客手中，因此亞馬遜的前途不可限量。

事後證明，亞馬遜既不像巴諾書店、也不像沃爾瑪或戴爾。 亞馬遜與巴諾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他們都賣書; 亞馬遜和沃爾瑪唯一相同的地方在於他們都屬於零售業; 亞馬遜和戴爾唯有的相同點是網上銷售和自建分銷中心。 實際上亞馬遜是圍繞著CEO傑夫·貝索斯的「飛輪模式」（Prime會員體系、FBA三方賣家平臺和AWS雲服務）不斷壯大成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而這和巴諾書店、沃爾瑪和戴爾完全不同。

下圖：亞馬遜以「飛輪」為核心商業模型

正如一個三角形形狀可以通過分形學的原理構建任何複雜結構一樣，人們通過一個“三角形”（書籍零售、線下零售商、自建分銷中心）類比，把亞馬遜構想像成了和巴諾書店、沃爾瑪或戴爾相同的存在。 筆者之前也犯過類似的錯誤，僅僅因為京東和亞馬遜一樣都有自建物流體系，就把京東類比為亞馬遜，實際上兩家公司的差別是非常大的。

投資者會犯這樣的錯誤一方面是因為缺少對細節的仔細觀察和思考，從而通過簡單的類比來簡化對亞馬遜的分析; 另外一個原因是，和當時默默無聞的亞馬遜相比，和戴爾或沃爾瑪這樣的傳奇公司相比較可以讓枯燥的分析變成一個吸引人的故事。

從遠古時代開始，人類就通過講述故事將一代人的智慧轉播給下一代。 人類非常善於講故事，但問題是講故事的人很少用統計學來捍衛自己的故事，而人們在聽故事的時候會傾向於減少懷疑而增加其娛樂性。 如同人們在講述「亞馬遜是下一個巴諾書店/沃爾瑪/戴爾」的時候，投資者會減少懷疑，更加願意接受故事的結論，但這一認知偏差的後果是很危險的。 為了避免這一認知偏差導致災難，需要培養後文提到的文學和數學的分析和推理能力。

文學：評估、分析和主題對比閱讀

很多人都會問查理·芒格：「我該如何開拓自己的知識深度和廣度，獲得普世智慧呢？ “芒格的答案很簡單：我們必須進行自我教育，而實現的工具就是書。 確切的說，這包括所有可讀的書、雜誌、時評、技術期刊、分析師報告和數字資料等。

下圖：查理·芒格在閱讀

當然，這不是讓我們傻到去把所有的文字都讀完，這樣的閱讀既不可能實現，而且會把人變得更加糊塗。 這裏討論的是如何變成一個明辨是非的讀者：分析你讀到的東西，在大背景下評估其價值。 這裡重點討論莫提默J.艾德勒（Mortimer J. Adler）寫的《如何閱讀一本書》（How to Read a Book）中的閱讀技巧。

在閱讀中，積極態度的讀者需要記住4個問題：

（1）整本書講了什麼內容？

（2）細節是怎麼樣的？

（3）這本書是否真實，是部分真實還是全部真實？

（4）這本書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儘快評估一本書的價值，艾德勒不建議一開始就從頭到尾閱讀，而是要做一個快速流覽，這個過程也叫檢視閱讀（inspectional reading）。 首先看前言，作者會描述這本書寫作的緣由、觀點及綱要，然後仔細閱讀目錄，這對於理解這本書的話題會有清晰的把握。 最後看索引，看看裡面提到哪些自己熟悉或不熟悉的術語。 最後可以讀一下總結。

這樣的系統性快讀大概會花費半小時時間，最後你會知道這本書整體是些什麼的，同時自己是否願意花費時間精讀。

現在我們有大量的互聯網工具可以幫助我們部分系統性快讀，包括豆瓣書評、得到App、喜馬拉雅的《喜馬講書》欄目和微信公眾號。 不過就看影評和預告片一樣，解讀和速度只能幫助我們識別一本書的價值，最終還是要進行原著閱讀。

聖約翰大學是以聯合教育為特色的四年制文科學院，以其偉大的著作閱讀計劃為著名。 學院培養的目標是讓學生成為一個好的思想者，而不是好的交易員、投行家或金融顧問，而成為好的思想者，反過來又讓他們在工作中更加出色。

史蒂夫·博林（Steve Bohlin）畢業於聖約翰學院並任聖約翰學院投資委員會負責人，他回應了第一資訊源（原著）的價值：“當你閱讀原著的時候，你就不會再想讀二手著作了。 在聖約翰學院，我們學會了把原論述分解成基本原理，然後再重新組合起來…… 這種分解論點的方法和評估基金經理的方法是一致的。 大多數基金經理創造阿爾法回報的方法只是在貝塔上面加槓桿。 我想瞭解的是基金經理的核心原理，以及那些可以產生超額回報的核心原理。 ”

這個觀點在前文中有提到，阻礙我們做出正確投資決定的心理學絆腳石是溝通—— 準確和完整的資訊傳遞，沒有雜訊，從最原始的信息開始。

在精讀一本書時採用的方法是分析閱讀（analytical reading）。 分析性閱讀的重點是：

（1）瞭解本書的主題和作者的所持觀點;

（2）分析作者在表達觀點方面的有效性。

我們閱讀一本書一般都是圍繞一個主題進行的，比如如何高效地做投資、如何做稱職的父母，往往圍繞這個主題我們會閱讀一系列書籍，列舉這些書的相關之處，得到關於一個主題更綜合的理解。 這種高層次的閱讀叫做主題閱讀（syntopical reading）。

在這些閱讀過程中，我們對於所關注的話題多少都會形成自己的一些預先的見解和假設，在閱讀中，我們也需要對比自己得想法和作者是否一致，並且盡可能分析自己和作者的視角，以及隱藏在這些思想下的假設，並且進行批判。 最終，我們自己可以安靜地坐下來，回顧已經讀過的內容，用自己的親身體驗思考其中關聯性，並且得到自己的答案。

這種批判性思維，在閱讀財務報告、研究報告和評論時也是一個道理，我們可以循著以下思路去系統閱讀：

數學：做一個運用貝葉斯概率論的狐狸型投資者

伊索寓言中有個《鷂子和夜鶯》（The Hawk and the Nightingale）的故事：夜鶯棲息在大樹上，像往常一樣唱歌。 饑餓的鷂子看見了，便飛過去把它捉住。 夜鶯在臨死時哀求道說，自己填不飽鷂子，如果鷂子真正缺少食物，就應該去尋找更大的鳥。 鷂子回答說：“我如果放棄到手的現成食物，去追求那些渺茫的東西，豈不成了一個傻瓜？ ”

下圖：伊索寓言《鹞子和夜鶯》

關於這個“一鳥在手勝過而鳥在林”的故事，巴菲特曾表示：“這和我們評估股票和企業的公式一致。 你只需要回答三個這樣的問題：你有多肯定樹林中有鳥？ 它們何時會出現以及多少只？ 無風險利率是多少？ 只要你能回答這個問題，你就能知道樹林中鳥的最大數量。 當然，鳥只是個比喻，你應該想的是美元。 ”

在投資中，一些重要的數學概念包括： 計算現金流折現、概率論、方差、均值回歸以及不確定性風險。

在物理部分，我們提到了內在價值和資產價格的動態均衡，而內在價值則是現金流折現模型（Discounted Cash Flows）計算。 巴菲特在伯克希爾1996年的致股東信中表示：「內在價值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它為評估投資和企業的相對吸引力提供了唯一的邏輯手段。 內在價值可以簡單地定義如下：它是一家企業在其餘下的壽命中可以產生的現金流量的貼現值…… 用貼現現金流公式計算出價值相對於市場價格最便宜的股票是投資者應該買入的股票。 ”

下圖：現金流折現模型

不過現金流折現模型由於有諸多假設的存在，只能給我們一個近似的結果。 實際上，投資更像德州撲克而不像圍棋，我們面對著不充分的信息和隨時變化的市場，判斷證券價值時決策方向比精確的計算結果更重要。 正如巴菲特常說的： 「寧要模糊的正確，不要精確的錯誤」。

決策理論是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做出最優化決策的過程。 而數學家托馬斯·貝葉斯（Thomas Bayes）的研究則奠定了以概率論為基礎的決策理論在實踐中的應用。

貝葉斯定理（Bayes Theorem）非常簡單：當我們根據新資訊更新我們的初始結論時，我們獲得了改進后的結論。 即初始結論+最新的客觀數據=新的改進的結論。 後來科學家為這個方法每一步定義了術語。 先驗概率指初始結論的概率，似然概率指基於最新客觀數據得到的新的假設概率，後驗概率指新的修改後結論的概率。 對於概率的解釋可以分為兩大類：（1）物理概率，通常由長時期里得到的巨量數據統計得來; （2）事件概率，出現頻次不多或者無法通過過往數據直接推導，需要進行主觀判斷。

面對複雜適應系統的非線性推理，貝葉斯定理在投資決策中的作用非常明顯。 大約2600年前，古希臘詩人亞基羅古斯（Archilochus）寫道，“狐狸懂得很多伎倆，而鼴鼠只懂一個。 “而投資者和思考者也分為兩種：鼴鼠型和狐狸型。 鼴鼠型投資者對一個理論、工具或結論情有獨鍾，使得他們在預測過度自信。 更糟糕的是，鼴鼠型投資者無法在證實的證據面前更改自己的觀點。 而狐狸型投資者承認自己的認知不足，他們會根據新的證據調校自己的觀點。 根據一項研究，狐狸型投資者在得出一項結論后，面對不同的假設時，修改了59%的預測結果; 而鼴鼠型投資者的修改比例僅為19%。 在投資中，狐狸型預測者的成功幾率顯著高於鼴鼠型投資者。

狐狸型投資者具有三個認知優勢：

鼴鼠型投資者則從一個大的想法開始，貫穿始終，而不會理會核心邏輯是什麼。 鼴鼠型投資者會忽略和自己結論相悖的證據（心理學中叫做確認偏誤），甚至抱怨和攻擊這些證據，並因此最終付出代價。

2018年10月23日，長期看空特斯拉的研究機構香櫞出具了一份震驚市場的報告，這並非香櫞找到了看空特斯拉的新論點，而是其反轉了其長期觀點首次發佈了看多特斯拉的報告：《香櫞反轉了對特斯拉的觀點，成長故事引入注目而無法忽略》。

下圖：2018年10月23日香櫞發佈看多特斯拉報告

香櫞在這篇研究報告的開頭寫道：

正如你無法想像你讀到了這篇研報，我們也不相信我們寫了這篇報告！

對於一個做空機構來說最大的挑戰是持續地審視自己的論點，檢查是否出現任何變化。 你必須放棄所有傾向性和偏見，僅僅將注意力放在事實上面。

正是基於這種精神和大量的分析和盡職調查，我們首次提出：香櫞對特斯拉持做多看法，原因是Model 3已經證明瞭它的成功，而此前很多對於特斯拉的看空觀點被證實是次要的。

香櫞研究便是這樣一隻狐狸：過去的觀點僅僅代表基於過去的分析和盡調的結論，而當新的對立證據出現時，哪怕和長期觀點相矛盾，也要勇於承認錯誤並修改自己的觀點。

在大量的研究中，鼴鼠型和狐狸型投資者的主要差距不在於智商，而在於理性和思考的彈性。 正如查理·芒格所說：“對於一個手裡只有鎚子的人來說，他看到的每個問題都像是一枚釘子。 “而如果掌握了多種學科的工具，那麼我們就有螺絲刀、電鑽、鋸子甚至精密機床等可以解決各種複雜問題的思考資源包，而這正是我們學習查理·芒格格柵理論的終極原因。文：湾景 from webc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