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马克龙谈如何拯救欧洲？

经济学人专访了法国总统马克龙，谈欧洲大陆面临的严重风险，以及如何应对。

七年前，当马克龙首次当选法国总统时，竞选活动充满了对欧洲的乐观情绪。而 4 月 29 日与《经济学人》坐下来交谈的这位领导人则变得更加严肃。

他丝毫没有失去斗志。但他对欧洲所面临威胁的分析却十分晦暗。这关系到欧洲作为一个安全之地、繁荣和自由民主秩序的保障者的存亡。

马克龙警告说，”一个文明可能消亡”，而且结局可能是 “残酷的”，”事情发生的速度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马克龙在索邦大学发表演讲时，首次提出 “我们的欧洲可能灭亡”。经济学人在爱丽舍宫一楼的多尔式沙龙里进行了采访，法式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下面宽阔的草坪，他在采访中更加鲜明地强调了当前的紧迫性和严重性，所担心的不仅仅是欧盟，甚至也不仅仅是保卫欧洲领土，而是以经济财富和人身安全为基础的一套规则和价值观的持久性，这套规则和价值观将所有欧洲人联系在一起。

马克龙指出，三重相互关联的威胁造成了欧洲大陆历史上特别危险的时刻。

首先是地缘政治方面的威胁：欧洲正在努力对抗普京的俄罗斯，而美国对欧洲的未来承诺却摇摆不定。马克龙曾大声表示不要 “羞辱 “莫斯科，如今他已成为欧洲最鹰派的人物之一。

法国总统列举了俄罗斯的好战记录，从威胁使用核武器到无情地使用混合战争和虚假信息、制造地区麻烦以及在太空和海上的侵略，并对乌克兰战争的利害关系毫不怀疑，他说：”如果俄罗斯在乌克兰获胜，欧洲将没有安全可言。谁能假装俄罗斯会就此罢手？”

他问道，邻国会有什么安全可言？摩尔多瓦、罗马尼亚、波兰、立陶宛和其他国家会有什么安全？

马克龙回顾说，为了在短期内对抗俄罗斯，2 月 26 日在巴黎举行会议的欧洲和北约领导人同意采取新措施，包括加强摩尔多瓦的边界。法国现在与美国共同管理着一个为乌克兰提供火炮的联盟。

马克龙说，他将在夏季之前提供新的火炮。法国与乌克兰签署了一项为期十年的双边安全协议，到2024年价值30亿欧元（32亿美元）。

马克龙还坚持自己的立场，拒绝排除在乌克兰部署军队的可能性。他的言论在德国引起了不解和愤怒，德国总理肖尔茨对此进行了激烈的反驳。然而，法国总统认为，面对扩张主义的俄罗斯，欧洲阻止进一步侵略的能力，取决于不划定红线。

他将此称为欧洲安全和信誉的 “基本条件”，坚持认为这并非空话。他说：”如果俄罗斯人突破了前线，如果乌克兰提出要求——今天的情况并非如此，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指出，法国曾在萨赫勒地区的非洲国家领导人提出请求时，派遣军队帮助这些国家。

为了从长远来看能支撑欧洲，马克龙正在酝酿建立一个新的具有约束力的欧洲安全 “框架”，这立刻引起了许多欧洲大西洋主义者的反感，他们不相信法国的动机，怀疑法国要破坏北约，并利用宏伟蓝图来支持自己的防务公司。

在2019年接受《经济学人》采访时，马克龙谈到了北约的 “脑死亡”。但今天，他坚称 “不存在将北约弃之不顾的问题”。在他看来，美国不会永远支持欧洲。欧洲大陆别无选择：”我们必须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

他希望在 7 月于英国布莱尼姆宫举行的峰会上开始行动。这个由马克龙发起的欧洲政治共同体会议，将欧盟和非欧盟成员国聚集在一起。法国总统希望与会者明确欧洲面临的安全风险、所需的军事能力，以及如何在欧洲领土上部署更多装备。

马克龙将全面讨论法国的核威慑力量（与英国不同，法国的核威慑力量完全是自建的，而不是 “分配 “给北约的）如何进一步促进欧洲安全。他希望 “在未来几个月内 “完成这一讨论。

马克龙还希望在兰开斯特宫条约的基础上，加强与英国脱欧后的东道主的双边防务合作。

所有这一切都令人震惊，尤其是因为它反映出一种明显非法国式的意愿，愿意超越欧盟的范畴，思考欧洲人如何基于“多重地理”达成协议。马克龙宣称，欧洲未来的安全问题是一场 “事关存亡的辩论”，”并不局限于欧盟……框架不是制度性的，而是地理性的”。

前几任法国领导人都将欧洲防务视为欧盟项目，这让英国人感到害怕。戴高乐竭力维护法国的主权，并首先发展了自主核威慑力量。事实上，今天戴高乐右翼的继承者共和党，指责马克龙的核提议危及了这一点，尽管正如总统所强调的，他并没有提出要放弃作战控制权。

欧洲面临的第二个风险来，自技术加速发展和中国的双重经济冲击。马克龙曾是一名投资银行家，他担心，如果欧洲不能把握现在需要做的事情的规模和紧迫性，就会在从清洁技术到量子计算等关键高科技领域落后。

他的部分解决方案将涉及大量公共资金的注入，这也是老一辈领导者的作风。部分解决方案还将涉及放松管制，以鼓励风险和颠覆性创新。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 5 月 6 日至 7 日访问法国，途经比利牛斯山脉，马克龙童年时曾在那里与祖母度假。法国总统希望中国继续参与应对气候变化的斗争，并敦促习近平对俄罗斯施加压力。但马克龙也将向他的客人传达一个强硬的信息，即需要保护欧洲的生产商（尤其是防止中国电动汽车的涌入）及其战略安全。

这一分析的基础是，没有人再按规则行事了。旧秩序已经被打破。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而代之。

在马克龙看来，美国以为可以用国际贸易规则来约束中国的行为。结果，美国却像中国一样大规模补贴自己的工业。他坚持认为，欧洲寻求采取同样的做法，不是保护主义，而是现实主义。

此外，他警告说，如果欧洲人要建立保持竞争力所需的工业规模，就必须接受专业化并不意味着所有国家或行业都能 “公平 “地分享补贴。

欧洲面临的最后一个威胁是民粹主义：在虚假信息和回声室新闻的推动下，民粹主义卷土重来。

马克龙认为，理解当今风险的最佳方式，是重读被盖世太保处决的法国历史学家马克·布洛赫的著作。在《奇怪的失败》一书中，布洛赫认为精英们的短视和自满，促成了法国在1940年落入纳粹之手。

法国总统宣称：”在法国和欧洲，令我痛心疾首的是失败精神。失败的精神意味着两件事：你习惯了失败，你停止了战斗”。

这就是危险所在：精英们开始假定民意调查使结果不可避免，然后对结果逆来顺受。

他说：”政治不是看民调，而是斗争，是思想，是信念”。

与马克龙的一贯作风一样，这一切既令人眼花缭乱，又令人沮丧。德国将对他要求增加欧盟预算的呼吁充耳不闻。依附于美国安全保护伞的欧洲人不喜欢任何可能加速其灭亡的东西。

欧盟的机构领导人将抵制任何对自身权力结构的威胁。即使在目标上达成了一致，将如此大的一系列想法变为现实也会使雄心壮志受到限制。

马克龙在某些问题上成功地转移了欧洲的话题，如发行共同债务或承诺将欧盟扩大到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但他的弱点往往在于建立联盟，尤其是在法德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

然而，困难和风险很少让 46 岁的马克龙退缩。正如他经常说的那样，如果他听从了那些劝告谨慎行事的人，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尽管总统的分析是黑暗的，但他的精神似乎经受住了执政的动荡。

马克龙不能在2027年竞选第三个连任。这给他留下了三年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遗产。他最近发出的号召，可能是在试图激怒欧洲同胞，以及那些试图抵御民粹主义者并在法国中间派中接替他的人。